没有户口的爱情
爱情不仅不能买卖，而且金钱是必然会扼杀爱情的。
姐姐出嫁的时候，身边没有一个亲人。我正忙着考研，无法抽出时间赶到北京为她祝福。而在外打工的弟弟妹妹，甚至连消息都不知道。母亲一个人守在家里，拔掉电话线，话也不说，只是拼命地干活。似乎只有这样，她才会忘记有一个让她威严尽失的女儿。
我背着母亲打电话给姐姐，那边京味很浓郁的一个女人高叫：“蔡小琴，电话！”语气里没有丝毫的温柔和怜爱，似乎在叫一个与己无关的陌生人。
一阵急促的足音过后，那边响起熟悉的嗓音。我说：“姐姐，刚才是谁接的电话？”
“是我婆婆。有事吗？”
我叹口气：“没什么，你一个人在北京，要知道疼惜自己。有空的时候，多给妈打个电话吧。毕竟这样匆忙地结婚，太伤她的心了。”
姐姐许久才在震天响的鞭炮声里低声说：“好，你们也多保重。”
姐姐二十岁那年，喜欢镇上一个同姓的男人，他亦爱上漂亮又温柔体贴的姐姐。母亲在家比父亲还有权威，她亲自上门将这个男人的家庭、人品与才干打听清楚后，终于同意姐姐与他来往，并很快接受了男方家定亲的要求。
那个男人，我只见过几次。只记得他的嘴唇很薄，能说会道，连能言的母亲在他的面前都显得有些笨拙。他的眼睛在看人的时候有些飘忽，常常是还没有落定，便又移开了。
他们南下打工的那两年，姐姐依然是如水一样的清纯可人。在她身上，看不到丝毫被城市雕琢过的痕迹。而那个男人，因为在公司里做了一个小小的领导，举手投足间便添了都市男人的高傲与冷漠。
有一次来我家，吃饭的时候，姐姐怕弄脏了他的名牌西装，便让他脱下来。他冷冷地用手一挡，说：“不用了，脱下来也不一定不会弄脏！而且穿上让人看着体面，整日衣衫不整的，让人一看就瞧不起。”
要在以前，姐姐肯定会将不满立刻甩出来。可是这一次，她却默默忍住了。后来我才知道，是姐姐怀孕了，她不想按他的意思打掉孩子，便惟有宽容他的不屑和呵斥。或者，她在他的变化面前，突然地失去了自信。
姐姐怀孕三个月的时候，母亲着急了，催着她快快结婚。那个男人却找了百般的理由，一拖再拖。最终是母亲得知，他早已有了新女友。她家境显赫，且有着南京户口，可以让他的事业加速稳固地前进。这无异于一把锋利的刀子，扎进姐姐的心里。一颗心便死掉了。母亲首先不是安慰精神几乎恍惚的姐姐，而是想着一家人在镇上的名声将会因此一败涂地：没有人再会娶她的女儿，而其他几个孩子的婚事，甚至也会因此受到影响。
而姐姐早已心如死灰，丝毫不理会母亲的“完美决策”。她背着母亲将已成人形的孩子打掉，决定独自去北京打工。母亲暴跳如雷。姐姐却是冷静得近乎残酷，她说：“有什么了不起，人又没有死，南京户口算得了什么，我要让他知道，有人会比他更厉害！”姐姐在微光里轻扬着头，眼睛里有我不熟悉的冷硬与淡漠。
姐姐没有等到身体完全恢复，便离开了这个让她绝望的小镇。半年后，她将一个北京男人带回家来，没有任何商量余地地告诉母亲，她要与他结婚了，马上。姐姐就这样不管不顾地给了全家又一个震惊的消息，且没有等我们了解这个京味十足的男人，便匆匆赶回北京举行了婚礼。这让礼节烦琐又保守的小镇，再一次流言遍地。
婚后的姐姐，似乎不再属于这个小镇。她给我寄漂亮的衣服，汇一笔笔的钱，或者偶尔打电话给家里，说不到几句就被母亲挂断了，但是她却从不肯回来。没有人知道，她在北京过得是否快乐；她心底的伤痕有没有真正地修复？母亲始终不肯原谅她，直到姐姐生下健康可爱的儿子，在儿子一岁半的时候，带着他和姐夫从北京回家来。
那是一次让全家人不知该怎样与姐姐相互面对的团聚。满桌丰盛的饭菜，和彼此无言的相对，形成鲜明的反差。是姐姐刚会说话的儿子，抓起一把水煮的花生，蹒跚着冲进母亲怀里，甜甜笑着昂起头，响亮地说：“姥姥吃。”
我清晰地看到，母亲的眼里立刻溢满了泪水。她温柔地将这第一个外孙紧紧地搂在胸前，低声地不断重复着：“好孩子，姥姥不吃，姥姥只想抱着宝宝，看宝宝吃。”
所有的坚冰，因了小外甥一句无心的话，一声温情的“姥姥”，终于在一瞬间融化。我听见春暖花开的声音，我听见溪水潺潺流淌的声音，它冲刷掉所有的污垢和石块，现出生命最透明也最澄澈的内里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