破阵子 |
2022-04-09 22:56 |
向明| 不堪春解手──談幾首“逐臭之詩”
向明 新大陸詩刊 2022-04-09 07:01
不堪春解手 ──談幾首“逐臭之詩”
作者:向明
我們現在寫的詩,由於自由的表現,自由思想的入侵,不再為主流代言,也不復傳為美感服務,更由於個人主義抬頭,再加上意象的追求翻新有點不擇手段的駭人,還搞什麽顛覆、解構、越界等所謂後現代手法,因此常常被人駡為不知所云,無關痛癢,或太不嚴肅,根本背離夫子之門道等等。作為一個現代的寫詩人,在如此現代,如此多元的美學氛圍下,要寫出一首人人都可接受的作品實在是太難了,即使在寫詩人這個小圈子中,對一首詩也會有不同的意見,有時竟也會南轅北轍,爭論不休。
昨天我們幾個寫詩的老友在一起聊天談詩,詩人Amen首先提出來一個問題“詩與括約肌”有什麽關係?大家聽了愣在那裡,真的不知道這兩者之間到底有什麽關係?我一聽好像這幾個字很熟、像是女詩人隱匿最近在《自由副刊》發表的一首詩的名字。我說據我所知這是一首詩的名字,是有人看到一隻小猫在草叢裡方便,很輕鬆的就拉了出來,她拿這個現象比喻詩人寫詩也必須拿揑準確、必須控制得當;不能不使力,又不能過度使力,方可一舉成擒到詩。就貓拉屎而言,全賴肛門括約肌的收放有度,所以順利,比之寫詩也是一樣的必須作精力上適度的弛張,解放自己,詩才能順利寫出。
其他幾人多半都沒有看過這首詩,沒辦法接話,資深女詩人Susan大姐對“括約肌”這個生理名詞作了解釋,大小便的控制全靠這一小小方寸的肌肉把關。中間代詩人大家Change看過這首詩,認為我的解釋是合理的,不過是一種意象的巧用,但為大家更清楚,他建議不妨把原詩傳給大家看。這首詩的用喻很俏皮,且不同於一般的大膽,具有諷刺意味,把“方便”之舉比譬成寫詩,在台灣詩史中,隱匿這是第二首,在傳统詩中是不曾有人將這種“不堪入目”的題材入詩的:
詩與括約肌 不用力是不行的 太用力是不行的 沒天份是不行的 只有天份 也不行 如何能够控剎它? 如何能够解放自己? 在那小小的方寸之間 在那舖滿落葉的小巷子裡 一隻野貓輕輕鬆鬆 為這個乏味的世界 留下了一首詩 Amen詩人似乎不太認同把“方便”這種有異味的行為比喻為寫詩,而且描寫得絲絲入扣,歴歷傳真,有眨損詩人之意。尤其拿畜牲來與人比,更是有點太過份。Juny詩人也不太喜歡詩會這樣出現,Luck詩人則沒有說話。欣賞詩各有角度,各有要求,尤其沒有一種標準的詩的度量衡可作裁量,也就只好遵重各自喜好。
把“方便”之舉比譬成寫詩,我早年在〈晨起二三事〉組詩中有一首詩直名〈出恭〉,看來比這〈詩與括約肌〉更直接,然其內涵表現卻是暗示含蓄的。不妨拿出來比較一下是否可以接受:
出 恭 寬衣解帶 把腋下的“反敗為勝”翻至折頁 好一場正襟危坐的 除舊 佈新 艾柯卡的祕笈剛一露招 腹內一陣痙攣 挾泥沙以俱下的 竟有一首 徹夜都消化未了的 現 代 詩 按“反敗為勝”為八十年代美國汽車製造巨人艾柯卡自撰的一部書,寫通用汽車怎麼在他經營下轉虧為盈。我上廁所總愛夾一本書坐在馬桶上看。對於現代詩的越寫越離奇,令人消化不了,我有很多感慨,乃藉艾柯卡救通用汽車的祕笈來消遣一番,這種“隔山打牛”的文明借喻手法,似乎還能被人接受,這首詩入選了《七十四年年度詩選》。我問Amen能否接受同樣寫“方便”之舉的詩,他說這首詩寫得文明,不會像〈詩與括約肌〉那樣傳真得令人難堪。我說鍾鼎文老師在收錄這首詩的《水的回想》詩集得獎後,曾經對我說這詩集裡的詩都好,只有〈出恭〉這首詩不該選進去,以後少寫這種“不該去寫的詩”。
“方便”、“出恭”這等人所每日必有的排洩,另一代號叫“解手”,都是非常文明,掩飾髒臭的修飾語,比起美國俚語的leaky(我們也有人說解小便叫“放水”)要好聽。大陸“垃圾詩派”的名詩人徐鄉愁寫了一首詩解釋〈解手〉,非常搞怪:
就是把揣在衣兜裡的手 解脫出來。把忙於數錢的手 解脫出來。把寫抒情詩的手 解脫出來。把給上級遞煙的手 解脫出來。把高舉旗幟的手 解脫出來。把熱烈鼓掌的手 解脫出來 把舉手表决的手解脫出來 把舉手選舉的手解脫出來 把舉手宣誓的手解脫出來 把舉手投降的手解脫出來 按“解手”是從前年代民間對大小便的“文明”說法,其實真正的意思是指朋友相交“携手”示好,分離時把相携的手解開稱作“解手”。秦觀有詩云“不堪春解手,更為客停舟”。不過也另有考據,據說明朝初立的時候曾經實施強廹性遷徙,被逼迫遷居的老百姓都用繩子綁着,由軍隊押送,途中若要大小便,必須先向押解的官差說聲“解手”,意思是把綁着手的繩子解開,讓他去方便一下。徐鄉愁把〈解手〉的原意解構,賦予時代新意,已經沒有半點屎尿味在其中,我們在會心一笑之際,感覺反諷意味特濃,有大小解之後,混身輕快的享受。所以這種“不堪入目”的題材入詩,只要寫得好還是可以接受的。老實說不過是“意象”經營的大解放,但肯尋詩便有詩而已。
己經隱居竹山的老詩人蜀弓早在民國五十一年駐防馬祖時,自認寫了一首前無古人,後無來者的“臭詩”題名〈十分鐘的空白〉。現先將詩介紹,看他空白的十分鐘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:
以疏通九河的精神蹲下 飽滿的大腸拉皺了眉 時問在火柴的閃光中溜走 思維在血管中沉默 一項尷尬的工程 一串叮咚的樂聲 沿自峽谷,出於棧道 氨氣乃自深坑中襲來 三分鐘時間在構工中窒息 閉着眼睛懶看口中吐出的青烟 昨夜的夢己無暇回味 我痛惜昨夜吃下肚的美味 七分鐘突來青天的霹靂 尼古丁與阿摩尼亞交相不讓 終於有崩發的土石流下降 驚悟汗雨沒白下一場 十分鐘,背脊以下頓感輕鬆 終於躍出勝利的窄門 乃有可以飛昇的愉悅變 乃有一切空白的十分鐘 蜀弓這首逐臭之詩確实是寫得有聲有色,使人有身歴其境的臨場感,尤其是早年曾經在尚末開發的馬祖戰地當過兵的人,可說都有這十分鐘空白的經驗。當時戰地的廁所設在光天化日之下,設備簡陋,雖不受日晒雨淋,却擋不住無孔不入的風。又因經常便秘的原故,每次出恭都得心無二用,有如工程師專注一項重大工程的艱辛,往往得蹲上十多分鐘,蹲得腳發麻,眼昏花,更得忍受下面糞坑衝上來的臭氣,使得人也不得不點上一支香烟來薰一薰。
2012/12/20
向明,生於1928年,本名董平,臺灣現代詩詩人。任《藍星詩刊》主編、《中華日報》副刊編輯,曾獲國家文藝獎、中國文藝獎章、中山文藝獎等。
原文刊登於《新大陸》詩刊 2013年4月145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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